《福建日报》2023年8月30日第0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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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龄化趋势越来越明显，“银发时代”谁来照顾老人？养老护理员这一职业逐渐进入人们视野。

在人社部近年来发布的全国“最缺工”100个职业排行中，养老护理员的排位一直居高不下，人才短缺问题日益凸显。

如何补上养老护理人才短板，为养老事业注入“新活力”？日前，记者走进漳州市养老院、职业院校、技能比赛现场，探访基层养老服务人才队伍建设。

新现象：养老院来了“00后”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

自从突发脑梗偏瘫后，83岁的郭阿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女儿本想留在家照顾她，但是由于力气小、不专业，每天翻身、洗澡都累得气喘吁吁，还要24小时“在线”，坚持几个月后也倒下了，只好把老人送到漳州芗城区一家养老院。

“对于失能失智的老人来说，或许最大的需求不是物质，也不是文化，而是日常护理。”漳州市聚芝林爱心养护院院长蓝淑华是漳州卫生职业学院一名退休老师，在她看来，护理员的技能水平、职业素养，直接关系着老人的晚年幸福。

作为一家公建民营的养老机构，聚芝林爱心养护院目前入住老人43人，大多是失能半失能老人，入住率86%。配备养老护理员10人。和大多数养老院一样，护理员基本都是“4050”人员。“毕竟天天跟卧床老人屎尿打交道，很多年轻人干不了这苦差事。”蓝淑华解释，而且这个年龄段的护理员子女大多已成年，更适应养老院全天候的工作需求。

“00后”护理员为养老院带来“新活力”。郑文典 摄

“当过小学老师，干过印刷厂工人，开过餐饮店，3年前开始转行做养老护理员。”年近六旬的陈益德是这家养老院年龄最大的护理员。记者采访时，他正在为郭阿婆翻身、按摩。“长期卧床的老人很容易出现褥疮，皮肤容易溃烂，所以每隔两小时都会给她翻身。”

比起“半路出家”的陈益德，23岁的谢旖旎是护理队伍中少见的年轻面孔。作为漳州卫生职业学院护理系的科班生，今年刚毕业她就来到聚芝林爱心养护院工作。

早上6点起床给老人们测体温、血压，7点给老人们喂饭，8点给插尿管的老人尿道消毒、膀胱冲洗……这个对待老人一直浅笑盈盈、耐心细致的“00后”，很快赢得老人们的喜爱。

“来，爷爷奶奶，把手举起来，跟着我的动作拍拍手……”8月23日下午，记者看到，谢旖旎正带领老人们做操。尽管都坐在轮椅上，但老人们非常认真积极，被表扬的脸上充满笑意。

“晚上院里让巡房一次，她不放心我们，都要巡房两次；早上都给我们耐心喂饱饭自己才去吃饭，这个小姑娘真不错！”说起小谢，老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有一次半夜三更有个五保户老人癫痫发作，她照顾了一宿，真不容易！”

“又专业又肯吃苦，还对老人有耐心有爱心，小谢是我们养老院人见人爱的‘宝’。”蓝淑华说。

聊到后面，老人们又有点淡淡的忧伤：“因为养老院没有编制，听说小谢在准备公立医院护士编制考试，万一考上了就要离开养老院了。”

“说实话，我也很纠结。既希望她能考上，又希望她考不上。”采访结束时，蓝淑华苦笑着说，“如果她能留下来，我摆流水席请客！”

强技能：简单背后有“讲究”

当一个行业迎来新风口，人才队伍却跟不上，就很容易制约行业的发展。目前，养老行业就面临这样的局面。

“随着老龄化程度不断加剧，失能、失智、独居、高龄老年人也日益增多，养老护理人员短缺已成为制约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瓶颈问题之一。”漳州市民政局养老科科长罗晓红介绍，由于家庭结构趋向小型化，传统大家庭式的护理功能弱化，许多失能老人缺乏人手照顾。按照国际公认的3名失能老人配备1名护理人员的标准，养老护理人员缺口巨大。

罗晓红坦言，目前养老护理岗位存在专业化程度低、劳动强度大、缺少认同感等“低配”的困境。为了鼓励更多人加入养老护理行业，早在2020年，漳州市民政局、财政局就联合印发《漳州市养老护理人员入职和在职补贴实施办法（试行）》，对中专以上学历的毕业生给予3000~5000元的一次性奖补。此外，养老护理人员在养老护理岗位服务满3年以上，每年也可享受1000元奖补；从第4年开始，每年奖补1500~3000元；满10年以上，每年奖补5000元。

大学生志愿服务团队活跃在养老院，让老人不孤单。图为闽南师范大学志愿者陪老人逛漳州古城。

记者走访了解到，很多养老院也通过提高薪酬待遇来改善招工难。在漳州市区，养老护理员薪资达到5000~7000元/月，和老人同吃同睡同住的24小时护理员薪资达到7000~8500元/月。

除了提高待遇，树立行业标杆、提高养老护理员的荣誉感也是破解“低配”的良策。

2021年12月，民政部、人社部联合举办全国养老护理职业技能大赛，成为养老服务领域首次举办的国家级最高水平的职业技能专项赛事，5名“国赛冠军”被授予“全国技术能手”称号。福建代表队李丽珠荣获三等奖，谢弯弯荣获优胜奖。

“我骄傲，我是养老护理员！”随着“国赛”举办，广大一线养老护理员掀起“学技术、练本领、比技能”的热潮。

越来越多人意识到，养老护理已不是简单的体力活，里面一言一行都是技术。

为卧床老年人更换床单、用棉球法清洁口腔、帮戴鼻饲管的老年人进食进水……8月18日，在2023年漳州市养老护理员职业技能竞赛暨福建省养老护理员技能大赛漳州市赛区选拔赛现场，记者看到，养老院被搬到赛场，每项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上满满都是“讲究”。

护理员的技能水平、职业素养，直接关系着老人的晚年幸福。图为养老护理员给老人按摩。

“林奶奶，您的床单脏了，我为您换上干净的可以吗？”在“生活照护”场景比赛现场，记者看到，一名选手在得到瘫痪卧床“老人”同意后，先检查“老人”的情况，有没有大小便失禁，有无导流管等，然后轻声和“老人”交流，“奶奶，我们现在开始换床单了，您如果不舒服就跟我说。”

先拉起防护栏，帮“老人”侧卧在床的一边，将脏床单卷起，塞入“老人”身下，再帮助侧身的“老人”翻身到换有新床单的一侧，迅速把剩余的旧床单撤走，然后将另一半新床单铺平……记者看到，在一撤一铺中，选手必须动作熟练流畅，不能出现拖、拉、拽“老人”的动作，同时对“老人”嘘寒问暖，及时观察反应并沟通。

“除了考核选手服务技能、职业素养，我们还很注重选手对老人的人文关怀和沟通交流能力。”作为本次大赛的裁判长，福建生物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罗格莲介绍说，本次竞赛分为30％理论知识和70％实操技能，实操比赛要求选手在生活照护、基础照护、康复服务3个模块中，完成为卧床老年人更换床单、为烫伤老年人进行急救、使用手杖协助老年人转移3个项目。

据介绍，本次竞赛共有来自全市各地10个代表队共45名选手参赛。“作为裁判，我们会看选手基本功，比如铺床够不够平整，扶老人下楼时护理员站什么位置最安全，康复训练是否循序渐进等。同时，我们注重考核选手沟通是否亲切，能否及时关注到老人的情绪变化和实际感受，结合老人的兴趣爱好和特点进行个性化的心理疏导、健康教育等。”罗格莲说。

记者注意到，2021年，漳州市首次举办养老护理员职业技能竞赛时，参赛选手35名，50岁以上选手就有8名。今年是第二次举办该项赛事，参赛选手比上届增加了10名，选手年龄更趋年轻化，“90后”占了近50%。

漳州市养老护理员职业技能竞赛现场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年轻人正在转变观念进入养老护理行业，并走向专业化、职业化。”罗晓红说。

“我从三明医学科技职业学院毕业后就来到华安一家养老院工作，我很喜欢和爷爷奶奶打交道。”21岁的“小鲜肉”叶志通是第一次参赛，“通过大赛，既是对自己平日照护老人技能的一次检验，也见识了很多优秀的参赛选手，学到很多新技能，我要把这些宝贵的经验带回养老院。”

“虽然是照顾‘夕阳’，却是朝阳产业，我很看好这个行业。”“90后”王树敏本科毕业于汕头大学护理系，在医院做了5年护士后，她投身养老服务业。经过多轮竞技，她夺得本次大赛第一名，将获得9000元奖金，同时将被市人社局授予“漳州市技术能手”称号，晋升技师职业技能等级。

获得第2~10名的选手也将获得5000~8000元不等的奖金，同时被认定为高级工技能等级，已具有高级工技能等级的晋升为技师。

“比赛的意义，是为了让养老护理员乃至全社会认识到这个职业的神圣性和荣誉感，同时树立标杆，让护理员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罗晓红说。

求发展：为行业注入“活水”

补齐养老护理人才短板，在提高质量的同时，还需要扩大总量。

近年来，漳州多所职业技术学校也在试水开设养老服务相关专业，为行业培养更多专业人才。

8月18日上午，在漳州高新区加乐养老院，石佳凌正在床边陪着卧床的施爷爷聊天，小姑娘风趣的话语不时逗笑老人。

石佳凌是漳州高新职业技术学校老年人服务与管理专业2021级的学生。今年暑假，她来到加乐养老院定岗实习，希望进一步提升实操技能。

“随着‘银发时代’到来，养老行业就业前景好，越来越多人愿意报考这个专业。”漳州高新职业技术学校医学护理系主任庄惠珠说，2021年，漳州高新职业技术学校首次开设了老年人服务与管理专业。两年来，录取分数线不断攀升。“2021年最低录取分数才200多分，2022年最低录取分数是323分，今年的最低录取分数就提高到了399分，最高分达到537分，远超普通高中最低录取分数线。”

养老护理员谢旖旎给老人头上的伤口消毒。郑文典 摄

最开始，这个专业只招收1个班级45名学生，后来报考学生人数不断增加，2023年扩招至两个班90名学生。

“我的中考成绩是561分，原本可以上民办高中，全家经过慎重考虑后，主动填报了这个新专业。”今年17岁的李雅翎是漳州长泰人，2022年中考成绩放榜后，家人觉得养老行业发展前景好，建议李雅翎报考该专业。

“曾经也以为养老护理员就是喂饭喂药、端屎端尿、伺候人的粗活，现在觉得这个行业的专业性很强，有很多细活。”李雅翎告诉记者，入学一年来，她学习了老年人生理结构与机能、老年人心理与行为、老年人沟通技巧等专业核心课，还学习了老年人生活照料、康复护理等专业技能课。学校配备了10间实训室，学生们每周都会到实训室实操演练，包括导尿、鼻饲喂饭、轮椅转运、包扎伤口等。

庄惠珠表示，今年全国职业院校技能大赛首次增设老年人护理比赛项目，这对于学生来说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为此，今年秋季开学，学校将对原有的养老护理课程进行细化提升。如增加“老年人生活照料”“老年人技术护理”“老年人康复护理”等课程的学时，让学生掌握更强的实操技能。

细化的护理教学，让石佳凌获益匪浅。老年人血压升高了怎么办？身体不舒服要按哪些穴位？鼻饲的老人要怎么喂食？……如今，在养老院，石佳凌已经能熟练应对老人们出现的各类情况。

“定岗实习结束后，我将争取升学大专。”石佳凌说，她希望继续升学，掌握更多专业本领，更好地为老人服务。

创办于1934年的漳州卫生职业学院是一所老牌公办大学，其护理专业年招生850名左右。“这几年来学校招聘养老服务人才的养老机构越来越多，我们正准备申请设置老年保健与管理专业，为行业注入更多‘新活力’。”该校护理学院教师郭艺燕说。

根据我省《“十四五”民政事业发展专项规划》，“十四五”期间，我省将加强养老人才队伍建设，力争培养培训养老护理员5万人。同时，我省支持有条件的地区制定入职补贴、积分落户、免费培训和工龄补贴等优惠政策。健全人才教育培训体系，推进养老服务相关专业教育体系建设，提高产教融合水平。

随着越来越多“新鲜血液”加入“银发产业”，“夕阳事业”将迎来更多“朝阳力量”，呈现蓬勃生机。

记者手记

增强养老服务产业人才的吸引力

福建日报记者 潘园园

人人都会老，家家有老人。老，是人生必经之路，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人生课题。

作为支撑老年人幸福晚年的重要力量，养老护理人才肩负着养老服务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使命。然而，“人难招”“人难留”“年轻人稀缺”等现实问题，成为整个行业发展的掣肘。

如何持续增强养老服务行业人才吸引力，让养老护理员职业发展有奔头、待遇提升有盼头、心里常常有甜头？

为打通人才晋升通道，江苏省日前在全国率先建立养老护理职称体系，将养老护理专业技术资格纳入卫生系列，与医师、护理、药学等职称平行设立。职称设初级、中级、副高级三个层次，对应名称依次为养老护理师、主管养老护理师、副主任养老护理师。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信号，有助于解决养老护理服务发展的“牛鼻子”问题，有很强的推广意义。

与此同时，一份有吸引力的薪酬待遇，也是解决人才荒的关键。

在浙江嘉兴市，除了提高财政补贴、建立激励制度外，当地试点建立养老机构护理员“8小时外”创收机制，鼓励有意愿的养老护理员利用工休为居家老年人提供上门服务，实现居家养老品质和养老护理员收入双提升。目前，嘉兴市近300名养老护理员加入“8小时外”服务队伍。以嘉善县为例，养老护理员年均薪酬从7万元提高至10万元，2022年最高达12万元。

养老护理员，不仅是一份职业，更是一份事业。他们用勤劳的双手支撑起老人的生活，用爱心延续老人的生命之歌。这是一份有福报的事业，值得全社会尊重。

我们期待，全省养老护理队伍建设跟上社会老龄化速度，让从事这一职业的人有奔头、有干头、有劲头，推动养老服务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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